开午饭的时候,冯娇娇发现竟有了荤菜,这是多日来未见过的。若在平时,她定会狼吞虎咽。看守所的伙食开支是由财政预算,先将款拨到公安局,再由局里分拨给看守所。上级的财政原本就很紧张,有时连公安机关的办案经费都保证不了,更不要说给看守所里的罪犯改善伙食了,在押人员能吃饱就不错了。女牢里还算照顾,但一、两个月不见荤仍是常事。冯娇娇刚进来的一段时间,因为整个看守所人满为患,经费严重超支,到了星期天,早上就要饿上一顿。
  可今天,她一点胃口也没有。她仿佛又回到了刑场,仿佛又看见陶琴燕和卫晓翠五花大绑跪在土堆前面,仿佛又看见她们俩被武警一枪击中,浑身不停挣扎、痛苦万状的样子。
  她感到恶心。
  曾细妹挨在她身边,眼泪仍没止住,呆呆坐着,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。她摸着自己双脚,把脚上死刑镣的一点细灰慢慢揩去。这死刑镣她已戴了好长时间了,刚开始的时候,她曾懊恼它的存在,每走一步,都磨得脚脖疼痛无比。后来,她找了一块红布头,把脚镣包了包,总算不太磨脚了。但每次提审、防风,当她看到许多双异样的眼神,却又使她羞惭不已。她很爱干净,每天都把它擦上几次,她脚上的脚镣是女牢一号里所有女孩子中最干净的。
  王慧霞和张丽娜也都没有吃,无力的呆坐着,倒是任丽洁想开了,她把冯娇娇那份也吃了去。
  这个时候,黄婷婷和汪小莉凑了过来。她们刚进来,还没有戒具,行动方便些。冯娇娇说:“你们几个刚进来,原来是听陶姐姐的,现在她不在了,你们要听我的,知道吗?”
  黄婷婷使劲点点头。
  冯娇娇说:“陶姐姐和卫晓翠上路前留了几条内裤,不能用了,你们把它撕开了,当拖把拖地吧。”
  黄婷婷和汪小莉上了通铺,在墙角边捏得方方正正的大包袱内挑出了两小包东西,打了开,是两人的几条内裤和胸罩及衣裤类的东西。两女因为关得时间长了,无法再去购买更新,已显得陈旧许多,但却也洗得干净。黄婷婷和汪小莉将两女的内裤缠到了一起,拧成了一个长条,又去湿了湿水,算是个简易的拖把,号里是不允许有硬物的,自然也不会有木棒来缠绕。说是拖地,实际上是双手按住布条,撅起屁股往前推。
  看守所对卫生的要求非常严格,新进来的人员,到了这里面,第一件事就是干卫生。平时在家里娇滴滴的大姑娘、大小姐,这时也只好放下了架子,撅起小屁股去干活了。
  看着黄婷婷和汪小莉努力的样子,冯娇娇忽然有了钟高高在上、发号施令的感觉,以至当秦红娟、朱丹丹、刘雪儿、钟艳等另外四个女孩要把陶、卫二女的遗物撕掉做成拖把的时候,她喝住了她们:“留下吧,你们呆在这里的时间还很长,可能用得着。”
  众女都垂手听命。
  冯娇娇乐了……
  过后的这一段日子,冯娇娇心情变得轻松起来,她似乎忘了她还是一个死刑犯,脚上还戴着死刑镣。
  而曾细妹和王慧霞、张丽娜、任丽洁四个女犯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。有时候,她们会在半夜里惊醒,吓得满身是汗。为了照顾她们,在她们接到死刑核准通知的那一天,女牢一号里的值夜便由其余的女犯轮流,再没让她们熬过一次夜。
  在白天的时候,任丽洁有时却又装出无所谓的样子,她甚至问冯娇娇一些问题。
  “娇娇,你说,他们武警给我们上绑的时候,真的一点都不照顾我们女孩子吗?”
  “那当然,谁让我们判了死刑了呢?我当时就是叫喊了几声,我的胳膊就差点没被他们扭断,疼死我了!我的腿让按住了,屁股也让顶住了,头让按住了,差点没把我的尿憋出来。绳子太紧了,绑好的时候,我都感觉不是我自己了。噢,记住了,将来给你上绑的时候,你千万别反抗,可能会好点。”
  任丽洁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了,到时候我一定老老实实的,他们想怎么绑就怎么绑,我一定配合。”
  “这就对了,反正嘛,就是那么回事了。”冯娇娇说,“不过,我发现,给陶姐姐上绑的那个武警小王还真不错,你们几个有谁轮上由他来绑,就运气了!”
  冯娇娇正得意地说着,牢门重重地开了。众女的心全都咯噔一声,曾细妹等四女登时变了脸色。
  “冯娇娇,出列!”
  冯娇娇面呈错愕之色,但她随即双手抱住了头,拖着镣蹲在了门口。大门恍的关了。
  冯娇娇的心仆仆乱跳,这是最近以来的第一次出监号,她无法预料凶吉。是不是表妹被捕了,那可真对不起她了;或是警察没找到表妹,或是警察感觉那时虚假的,那可坏极了,自己要重新上刑场了……
  正胡思乱想间,她被押到了一间大房子前。
  这间大房子和冯娇娇去过的其它提审室有所不同,对着门的地方有块大玻璃,那大玻璃是特殊制造的,外面的可以看见里面的,而里面的却看不到外面的。
  冯娇娇对此并不了解,她好奇得透过玻璃看去,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。
  里面是一间提审室,*近玻璃的地方是一排铁栏杆,中间也是一排铁栏杆,把房间隔为两段,其中一间放了一排桌椅,还有水壶水杯之类的,看样是为提审员准备的;而另一间却简陋的多,仅有铁椅一张,是为罪犯提供的。
  房间里共关了五个少女,*栏杆中间的是一长发少女。那少女双手被分别反扭着,铐在铁栏杆的高端,她垂下头去,长发掩去了她的面庞。由于铐得较高,她的屁股微微向后翘去,双脚刚好可以着地。她穿了件紫红色的印花吊带衫,露出雪白的小蛮腰来。其余的四个少女也都戴了手铐,站在墙边。
  冯娇娇感觉那长发少女有些眼熟,她刚想问些什么,警察止住了她,小声说:“不要开口,你看看里面是不是有谭玲玲?”
  冯娇娇恍然大悟,这是叫她辨别罪犯。
  便在这个时候,有一警察走了进去,伸手扭住那长发少女头颅,抬了起来。那少女刚才正在昏昏然,被他这么一抓,睁开了惺忪的眼睛。
  冯娇娇看过去,只见那少女圆圆的脸庞,细黑弯弯的眉毛,不是表妹谭玲玲又是谁?好长时间不见,她原本有些微黑的脸面竟白净了许多。可能是精神受到沉重打击,她的眼神显得憔悴许多。
  冯娇娇的心突然一沉:表妹还是进来了!
  警察轻声问:“你看看,有你认识的吗?”
  冯娇娇沉闷了一会,说:“那个吊着铐起来的,是谭玲玲。”
  警察把她的身子转了过去:“走吧。”
  冯娇娇拖着沉重的脚镣,挪到了门口,忽地,她又回过头去,再次看了看谭玲玲。
  谭玲玲把头又垂了下去。
  冯娇娇问押她的警察:“大哥,谭玲玲什么时间进来的?”
  那警察淡淡地说:“才抓住的,就送来了。”
  随即,他把冯娇娇交与了女警胡大姐,问:“大姐,听说最近又要开公判大会了,这回你们女号里又要走几个了吧?”
  “是呀,我也听说了快开了。我还听说这次可能要集中枪毙一批女犯,一号里面已经有四个女犯核准过了,二号有两个也核准过了,过几天一号里面还有两、三个下通知,估计这次要枪毙八、九个女犯。”
  “这么多?”
  “是呀,女牢里哪年不枪毙几十个啊?现在年轻的女孩子犯罪的太多了,很多还都是十八、九岁的小姑娘,就枪毙了,太可惜了。”
  胡大姐瞅了瞅冯娇娇:“这个小姑娘真运气,都快枪毙了,还能回来,太少见了!不过,她是逃脱了,另外一个却跑不了了。”
  冯娇娇听了这话,心里又喜又愁,看样子,自己是死不了了,可是表妹她……十有八、九是要判死刑的,她可只有19岁啊!为了自己的活命而埋葬表妹的青春,究竟该不该?
  她回到号里的时候,还一直想着这个问题,她心里烦躁的很。
  到晚上开饭的时候,她还在不停烦恼。
  开饭的时候,牢门也打了开,一个年轻的女孩被推了进来。
  那女孩战战兢兢,不知所措,她双手前垂,惊恐地看着号里的女犯们。
  冯娇娇有些木然,瞟了她一眼。那女孩也看到了她,发出细若蚊蝇声音:“大姐……”
  冯娇娇懒得理会,哼了一声:“又进来一个……”
  女孩使劲点点头。
  “犯了什么事?”不知是谁发了问。
  号里面有一些规矩,后来的总要做小。那女孩似乎知道这个规矩,不停的向每个人点头。听了问话,她不敢怠慢,回答道:“杀人……”
  “胆子不小!”
  女孩很害怕,她惊惧望着每个人,这才发现,号里竟是大部分人戴了脚镣,她知道,那是判了死刑的标志。她慢慢后退,畏缩到了墙角。
  “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?”不知道谁又开始发问。
  “知道,这是看守所……”
  “当然是看守所了!你知道这个号是什么号吗?是女牢一号!进来的都是重刑犯,将来都是要拉出去枪毙的,看样子你也不会例外了。”
  女孩更加害怕,浑身颤抖。冯娇娇听了这话,有点不高兴,刚才她还斜躺着,这时,她坐了起来,看说话的究竟是谁。刚才说话的女子看冯娇娇坐了起来,立时住了嘴,她感觉有些不妥。冯娇娇看去,说话的女子是19岁的梁小莹。
  冯娇娇不想理会她,她看了看新来的女子。
  那女子20岁左右的样子,中等个头,中等长相,中等身材,头型却很时髦;她穿了紧身的衣裤,也别有一番青春气息。她正双手互摸手腕,她手腕各有一道深痕,已显紫红,定然是手铐铐得太紧的缘故。
  冯娇娇下了通铺,挨到她面前,忽的感觉她有些面熟,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女子,却见那女子好象纹过唇线。她又看了她一会,忽然问:“你叫什么?”
  那女子原本被她看得发毛,这时她也感觉冯娇娇有些面熟,她说:“我叫邢姗姗,姐姐。”
  “你叫邢姗姗?”冯娇娇异样看着她,邢姗姗却突然抱住了她:“姐姐,你就是谭玲玲的表姐娇娇姐吧?”冯娇娇和她见得不多,适才隐约感觉是她,冯娇娇这时有点怕,是自己揭发了她们,会不会被邢姗姗发觉呢?好在邢姗姗是刚进来的,一切还都刚刚开始,她必须隐瞒住这件事!
  冯娇娇立时也抱住了她,吃惊问道:“怎么?你进来了?玲玲呢?”
  邢姗姗立时就哭了:“玲铃她也让抓起来了,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了。呜呜……”
  冯娇娇抚了抚她的头发,问:“他们打你了吗?”
  邢姗姗听这话,突然便如见了亲人,多日的委屈更化作了长泪,她哭着道:“打了……他们把我抓进刑警的那一天晚上,就打我了,他们让我跪在地上,使劲打我,我想哭,他们不让,说再哭就更打你!我吓得不敢哭了,他们就把我铐上,让我抱着柱子关了一夜,还不给我饭吃,不给我水喝,不让我睡觉。他们还把我吊起来铐,我一想睡觉,他们就打我,我真受不了了……”
  “他们打你哪儿了?”冯娇娇关切地问。
  “哪儿都打了!我现在浑身到处都疼。”说着,她撸开袖子,让冯娇娇去看。
  冯娇娇接过她的胳膊,发现她也算白嫩的胳膊上有些青红,并无伤痕,她捏了捏,邢姗姗疼得叫出了声。冯娇娇登时明白了,警察打人,自然不会留有什么痕迹的,只是你自己感觉疼痛无比罢了。她也有过类似经历,也挨打过。但进了看守所以后,原来审讯她的人就无法体罚她了,她险些忘了此事了。此刻看见她,不免怜惜起来。她问:“她们还打你哪儿了?”
  邢姗姗继续哭道:“他们还用大皮鞋踢我屁股,疼死了。”说着,她转过身去,褪去裤子,露出大半片雪白的屁股来。冯娇娇看到,她的左臀上果然有隐隐的淤血。冯娇娇不愿多看,她感觉邢姗姗这种举动实在太唐突,她帮她拉上裤子,说:“皮带让收走了,给你个布条吧。”说着,让别人找了一条半旧的红带,丢给了她。那红带还是卫晓翠枪毙以前留下的,没人要它,现在正好派给了她。
  邢姗姗把红带系到了腰间,她忽然发现了冯娇娇脚上的死刑镣,摸了一下,怯声问:“姐,你怎么也进来了?还戴了这脚镣?”
  她的想象中,戴脚镣的一定是些五大三粗、满脸胡渣、恶狠狠的汉子,怎么也不会把弱不禁风的少女和黑重阴森的脚镣联系到一块!而今天,她终于长了见识,终于发现姑娘小姐也有戴脚镣的,并且还不在少数!